凌晨一点四十五分,我的手机突然响了。
电话那头文怀木告诉我,因为他自己选的鞋子不合脚,他决定去死。
他来电的时间之晚和语气之笃定让我怀疑他忘了我有起床气。
像这种自杀前求助,打电话给一个可能恶狠狠骂你一通叫你快点去死的家伙显然不合适——所幸这个时刻,我并没有去睡觉,又或者说,所幸我还醒着。
文怀木的自杀理由成功的让我压低声音笑了起来。
人想不开的理由千奇百怪,但这个理由听起来不但极度矫情还很没有意义。
做个不恰当的比喻,这类理由像极了开轰趴派对输了游戏时的大冒险惩罚——给你的朋友打个电话说你想自杀这种。
考虑到电话另一头的家伙是个经常拿这种话题开玩笑的人,我无法相信他真的要为了双鞋上天台和世界永别。
不过另一个声音很快的在我脑海里响起。
虽然他总在笑,而且和人聊天时思想健全,但谁又说的准呢?
“鞋子不好使换一双就行了。”我安慰他的同时看着书桌上渐凉的茶。
“没了这双鞋我就什么都不是了。”我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很重的鼻音,像是感冒了,又或者是在刻意压低声音。
“是你和我说的那双高筒靴?”我问。
“对……这种事情真是糟糕透顶了,不是吗?”他叹了口气,“难受到感觉要是死掉就好了。”
我记得那双高筒靴,他向我提起过,那双鞋是他十八岁那年第一次可以自己做主时贪图便宜买下的。
不过当时我看到他穿着双白色的运动鞋。
“穿着那双靴子走路就像在刀尖上舞蹈一样。”彼时他顶着熬夜写实验报告整出的黑眼圈对我说。
“那你可要跳得比小美人鱼好看才行,不然没人看你。”我如是回答他。
“啊,你想当小美人鱼吗?”他陡然间问,“一瓶魔药让自己变成不一样的样子什么的,听起来的确有趣,但并不现实。”
“抓错重点了你。”我敲了敲他的脑袋。
“我也经常有这种经历,买了用不到的东西又舍不得丢。”我安慰他,“眼不见为净,你可以把鞋子先收起来。”
“不穿会坏的……和丢掉没有区别。”他委屈巴巴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。
“那么,换双别的鞋?”我看着墙壁上贴着的每日计划用笔头敲了敲桌子,“偶尔换双鞋不是挺正常的吗?”
“就没有用啊……”
“没有用?”我划掉了“完成最后书信”这一项然后看了看下一条计划。
“即使那天没穿也总是会被询问为什么不继续穿那双鞋了。”我听到他吸鼻子的声音,“而且第二天穿高筒靴的时候,脚会被夹得更痛。”
“我说……你现在真的在天台上?还是单纯的只是想找我聊天?”
原本按照计划,我应该会打电话给一个可能还醒着的人,和对方聊聊天。
我最近遇到了一些生活上的瓶颈,所以总是睡得很晚——后来索性顺从了这种失眠,把夜里的时间也写入计划之中。
文怀木时常嘲笑我的生活过于井井有条了——没有意外,没有一时兴起,甚至休闲娱乐都被安排好了。
“你这种人真的是计划狂。”他如是赞叹,“不会有一天忘写吗?”
“我会提前写好一周的计划——也就是这个星期一过着上星期一写好的内容,这样即使有一天忘写了我也可以补救。”
“不会觉得无趣吗?”他问。
文怀木在生活上和我截然相反——他的一切都像一时兴起一般毫无规章可循。
他可能九点钟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,也可能凌晨三点半在网上搜海棠花玩。
“没有,天台门锁了,我在东院顶楼。”他回答我的时候,我听见一声猫叫。
“橘子跟着你啊。”我问。
“嗯。”他轻轻的哼了一声,接着我听到猫咪呼噜噜的叫声。
橘子是学校里的一只野猫——说是野猫并不合适,因为志愿者们带橘子做了全套的动物检疫,而且它还有遮风避雨的小屋和总是给它带零食的大批学生。
是一只自由而有趣的猫——橘子是一只双性别的猫咪,不可能像雌猫一样有后代,又不需要像雄猫一样划分地盘。
所以它不怎么在叫春时吵扰学生,也并不和别的猫打架。
说实话我还挺羡慕它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。
“你摸摸它,会好受很多的。”我提议。
“在摸了。”他回答我。
文怀木很喜欢猫。
他经常说,以后要是有机会,就养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猫。
他也喜欢一切毛茸茸的东西——我有一次甚至看到他抱着个网购的巨型兔子玩偶趴在沙发上看电视。
他的书架上还摆了两个动漫公仔。
“好像女孩子呢。”说这话的我想起自己豆腐干似的被子和堆满教辅资料的书桌,“搞这么多可爱的东西。”
“我喜欢可爱的东西啊……对了,这个送你。”文怀木说着随手拿下自己包上挂着的一个玩具熊,“这样牛沐恩你也像女孩子点。”
“……你内涵我?”
“不敢不敢。”他把那只小熊递了过来。
那是一个黑色的布偶小熊,眼睛挺大,被我丢进了包里就没想起来挂过。
我鬼使神差的摸出了那只小熊在手里捏着:“感觉好点了吗?”
对面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——可能是文怀木撸猫时把手机塞进口袋里了——“我感觉我不如猫,橘子又吃肥了,我却在变瘦。”
“变瘦还不好吗?”问话时我想起对方偏瘦的体格,“我可巴不得能变瘦点。”
“变瘦不好啊……肌肉全没了。”
“肌肉没了你找时间锻炼一下啊。我上次和你办的健身卡呢?”我看了看书桌抽屉里的卡,我的健身卡上周过期,不过鉴于当前的情况,我没安排补卡计划——一季度连一周都用不到,太浪费了。
“……找不到了。”
“你明天自己去办吧。”
“……不要。”
他又吸了吸鼻子。
“……健身太累了。”
接着我们沉默了一小段时间。
他突然问:“你还在忙论文?”
“……对。”我看了看自己写完的那几张纸。
“这次CP展,你会出展吗?”
“……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我有些烦躁的揉了揉手里的纸。
“我在想,要是跳下去了,就没机会看你扮我喜欢的女主角了。”
我突然不太想接他这句话。
或许对于别人来说,我有些许奇怪——我喜欢扮演女性。
肉体上是男性但是想要扮演女性的情况时常给我种撕裂感。
不过这种撕裂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,我看了一眼闹钟,快到两点了。
“你会去吗?”文怀木的声音又一次传来。
“……看情况吧。我没买票。”
“……我买了……”
他提到的CP展会使我想起他喜欢二次元。
可能是因为三次元的他不够完美,他甚至在二次元给自己捏了个形象。
他在现实中的长相算不上清秀,每次笑起来五官都糊成一团,但因为人不坏所以朋友不算少。
破坏他面容的主要原因是,文怀木到二十多还在长青春痘——他总是会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直到把自己弄得满脸血痕,还美其名曰“青春痘的物理消除法”。
“注意点形象啊!”我说。
“诶呀,会有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家伙的。我只要扮演我自己就好了。”
说归这么说,他每晚都会勤勤恳恳的用所谓“可以调配水油平衡”的洗面奶每天糊自己的脸。
“挺好……你还没从顶楼下来吗?秋天了,顶楼不冷吗?”
“……冷……但是宿舍楼凌晨锁门了,我下来也回不去。”
“……那要来我家吗?”我问。
这个学期之前文怀木一直租我的房子住,准确而言,是和我住一起。
问完我就后悔了——文怀木要来,就意味着我的计划要全盘被打乱了——但同时我又有一丝期待,因为他总能给我惊喜。
“每次去你家,我都觉得自己像被阔佬包养的小白脸一样,要啥有啥……”他的声音像是在笑,“我当然要来。”
“好。”我把写到一半的东西丢进了垃圾桶,想了想,又把计划表上最后一栏同样的撕掉后扔进了垃圾桶。
“你要等我。”
“好。”
“我想搬回来住了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
于是文怀木放弃了因为不合脚的鞋子自杀的愚蠢行为,而我开始写今天三点以后的计划。
【THE END】
一个相互救赎的故事,至少结局差不多是那么一回事。